程戈冷静地吩咐:“不能急,将军说,战事在前,心安才可气盛。”沈辜拍着他的肩,指着珦城里的阒兵,指点江山:“心安才可气盛,打仗打的什么?一打人,二打的就是这气势。所以有一鼓作气的说法。校尉,你要记得,敌人远没有我们想的这么强大,为什么朝廷老打败仗,就是被吓的。吓得神都没了,手里刀没砍,人就软了。”“校尉,校尉?”左纵头推攘着程戈的肩膀,他呆愣的表情让人发慌,“你在想什么?我们说话你都听不见。”程戈撇过头,“小将军也不知道这时候有没有被阒贼折磨,听闻他们捉到战俘,最爱严刑拷打。”几人闻言,不由担忧,小将军平日是很狂放,仗打得也确实狠,可她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。脸皮白白,身形瘦瘦。能撑得住阒贼的几轮打?“我去摸地形,兄弟们维持好战形。”程戈闪身下了山,假和尚在高压中的星点闲暇里望望左纵头,自嘲道:“兄弟,我们这次真要往生了,我一定给你超度。”左纵头苦笑:“你先给自己渡了吧。”“死和尚,说什么呢。”王苌捂着青紫高肿的脸颊,轻轻擂了假和尚一拳,“别他娘捡晦气,抚安是不回来了吗?她那么厉害,谁死了她都不会死,我们就等着她神兵天降吧。”他说的话自然谁都不信,但谁又都想信。抚安抚安,她的字这样大,抚平乱世,成他安平,如何不能活呢?谁都能死,就她不能死。二百多号子废物等她收殓尸骨。半时辰后,程戈回来了。地形早和沈辜摸过几十遍了,闭着眼就晓得哪条街有几块石子儿,要探的是阒兵在明面上的兵力几何,他绕着山坳看完城内布防,再回山上面露绝望:“城南城北,少说有五千兵力,城中兵少,却也有两千。”他看了眼树下的士卒,区区二百之数。何止是以卵击石,简直是蜉蝣撼树。“小将军说过,那什么什么诡计啊?就那啥虚啥实来着?”左纵头搔着头发,苦思冥想。程戈补充:“以我军之实击敌之虚,化敌实为虚,俄而一一击破。”“对对!就是这。”“可阒兵们早学精了,这次就是湿木头燃起的烟再大,他们也都用布妨得好好的呢。”无声,阒然无声。王苌打破静寂,“就不能学抚安那招出奇制胜吗?堵住阒兵后路,然后我们像宰羊一样宰了他们。”“可以,”程戈抬头看他一眼,接着低头,“可是这些阒兵如今是联动兵制。我们在城中杀人,还没把人杀完呢,城南城北的阒贼就像潮水一样涌来了。”“这也不行,那也不行!”王苌烦躁地挠脸,“难道就眼睁睁等着抚安的尸体被扔上山,我们再去报仇吗?”他脆弱的脸皮很快被挠得鲜血直流,程戈静静地从里衣上撕下一块布,给他擦血。“弟兄们的魂是小将军打醒的,我们只能用这条条贱命去报恩了。”程戈爬下树,把所有人喊出来。众士卒从草丛里冒头,一群黑压压的头颅都转向他。“同僚们,同袍们,”程戈刚喊了两句,他本欲说些震撼人心鼓足士气的话,就像沈辜每次冲锋时说的那样激昂,可是他膝盖一弯,轰然跪了下来,“弟兄们,阒贼太多了,太多了”他绝望得几欲落泪,撑地的双臂抖颤得像风中落叶打着摆儿,“打不过去啊,我们打不过去的。”如果是沈辜,如果是小将军面临如此灰暗的处境,她绝不会跪倒在地,颤抖地哭着说打不过去。大家可以想到沈辜此时的面容,笑得很轻松,说不准还要恶狠狠地破口大骂几句。面对她那刻薄的骂声时,众人望着她年轻俊俏的脸庞或多或少地要不忿,可是现在没了她刺耳难听的军骂,这才知道那道声音是不可或缺的。他们需要她。比任何人任何时候都很需要。这才晓得,有些东西比命更重要。“校尉,我烂命一条,为小将军交代了好像也蛮英勇的哦?”败兵里的一员,轻声出现。他拍打着自己的脸,用力得像在打仇人,疼痛让人醒神,“小将军让我有了脸,我这次不为她死了,那则个才是不要脸。程校尉,谁愿意不要脸地活着啊。”“对啊,兄弟们本来烂得没根哩,是人小将军把大家伙拉起来的。死就死咯,十八年后还是条好汉!”假和尚和左纵头爬下树,他们两个曾被沈辜当众赞赏过,在这时多少代表着她的脸面,两人走过去,跪在程戈身边,“谢谢,谢谢弟兄们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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