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怎么浑身弄得脏兮兮的?”薄约皱眉道。他抓着江游世手腕,卷起衣袖,瞧见臂上擦了一条伤口。江游世回:“路上摔了一跤。”他想把手抽回来,但薄约不让,他便定在原处,不敢乱动了。“当真?”薄约狐疑道。江游世给他看得无地自容,才说:“半山有群土匪,徒儿怕碰上他们,所以走的小路。”“乌合之众而已,”薄约在他脉上探了一会,道,“武功也没算落下,怎地害怕他们?”江游世道:“还是少惹麻烦的好。”薄约听了一笑,不再深究,转而问:“山下好玩么?交了几个朋友?”江游世说道:“好玩的,朋友也有一个。”薄约逗他道:“游儿这样招人喜欢,合该胜友如云的,如何只交了一个朋友?”江游世道:“有些人心眼多,我也不乐与他们往来。”他武功顶多算是二流,又没有倚仗着甚么名门大派,许多子弟常因此怠慢他。江游世有意不让师父知道,薄约却看出一些端倪,道:“那便不同他们玩。”江游世头发方才弄乱了,这会解了发带,一边梳一边问:“师父过得怎样?”“就是那副样子,”薄约道。江游世见他风轻云淡,不像被黑虎帮那群匪寇欺侮过,心定了些。但他行事谨慎,仍问:“师父可曾遇到过半山那群贼人?”“或许见过一两个罢,”薄约说道,“让我一剑杀了。”江游世当然不信,劝他:“师父不如暂且下山,在别的地方盘处宅子,住个半载一年的,待这边安定了再回来。”“几个小贼,本碍不着我,”薄约不领情,“哪里值得这样麻烦了。”江游世以为他舍不得花钱,照怀里摸出一个沉甸甸荷包。绕线扯开,里面全是些银黑驳杂的碎银子。他把荷包捧着,献宝似的给薄约看,说:“徒儿攒了些银两,够师父置个院落大些的住处了。到时候种梅花、种甚么别的,都随师父高兴。”薄约又好气又好笑,一眼也不去看他徒弟的银子,只道:“你收回去罢,我本来也该下山一趟,若你不嫌我跟着碍手碍脚,兴许还能同行一段。”说着打开箱奁,径自收拾行囊,又笑道:“你不是爱当大侠么?教师父也看看,你是怎么个行侠仗义的。”他向来很固执,江游世没想到轻易能够劝得动他,大喜过望,暗暗下定决心,无论如何也要护得师父周全——这也是有原因的。薄约疏于练武,总坐在榻上练那若有似无的内功;但他又带种傲气,好戏弄别人为乐,口无遮拦,这些年没少教江游世这个做徒弟的操心。薄约看他这副模样,忍俊不禁,又道:“你也别太高兴。我下山去有事要做,不是陪你去玩。”这十年里,他一直待在梅山这片方寸之地。哪些事情十年未做,忽然想起来要做了呢?江游世奇道:“师父要去做甚?”薄约道:“有个故人,我去看看他死了没有。要是没死,就找他讨一样东西。”江游世又问:“讨东西?他欠了钱么?”薄约冷冷地一笑,道:“我去讨他的脑袋。”江游世大惊失色,急道:“甚么事不能好好地说,怎闹到要杀人!”薄约哼道:“你既不认识他,也不知道我们有何恩怨,这便可怜他的性命吗?”江游世心里想:“师父又不管江湖的事情,能有天大的恩怨吗?可别是和谁斗嘴,记了十年。”但他万万不敢这样说,斟酌道:“师父,他要是当真难缠,你骂他两句便罢,千万不要硬拼。”薄约皱眉道:“你觉得我打不过他?”江游世惶恐不已,摇头道:“就算打得过,受了伤也不值当。”薄约给他逗乐了,道:“对啦,那我看他来了,远远地骂:‘老匹夫!老匹夫!’骂完了就跑。”江游世看他乐不可支的样子,恍然道:“啊!你耍我玩儿呢!真有这么个人么!”薄约笑得打跌,顺着他道:“我耍你玩儿呢。”说话之间,薄约的包袱已拣好了。他没有武功要笈,也没甚么神兵宝器,不过带些衣物而已。江游世十分乖觉,替他将包袱提在手中。他吹熄屋里烛火,在暗里轻轻笑道:“游儿,道个别?”和这屋子道别么?江游世从小住在这个地方,到处都有他的痕迹生根发芽。外墙上密密麻麻刻了许多五出梅花(外面五个圆瓣,内里斫一圈花蕊),是他练剑勤时薄约刻来奖他的。柜子里带不走的字纸也画了淡淡墨梅,比刻的端正,则是蒙学那会薄约奖的。此去不知须得多久、小屋能否保全。江游世心里果真生出种牵挂的愁绪,于是没有言语,跟在师父身后。山路崎岖,夜里不好看路,薄约翻出一盏提灯,又道:“走罢。”归燕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,向山下走去。原本守寨的山匪大都歪在地上睡了。薄约不晓得避让,一手拉着江游世,一手提着灯,从他们面前悠然踱过去,任那轻纱似的光亮晃过他们面孔。山径两侧的落叶、草丛为脚步拂过,沙沙地作响。江游世恐怕山匪惊醒,一路上都心惊胆战,紧紧抓着薄约。薄约感到了,笑他:“下山的时候胆子大得很,历练一年,反而变得胆小了。”江游世手心微微地出了些汗,低声道:“下了山才明白……天外有天,人外有人。”薄约想他在山下大概受了不少挫,自己这个当师父的难逃其咎,于是不再逗他,挑了些隐蔽小路下山。江游世只订了一间上房。他把床让给师父,自己另搬来一张矮榻,又风风火火地跑出屋外。他怕薄约嫌他身上汗重,在院里脱掉上衣,打了井水冲浇得干干净净,才又回到屋里。今天又是赶路又是登山,江游世精神兴奋,一时没有睡意,仰躺在榻上,絮絮讲故事。薄约初时应几声,后来或觉得他聒噪,道:“以后再说,今天且睡罢。”但薄约似有似无的呼吸声好像根羽毛,在他后脑丝丝地作挠,教他心里万般情绪,难收难解。闭了一会眼睛,他那些捉摸不定的绮想挠开了个泉眼,涓涓往外冒,身上也窜起一团火似的。江游世暗恨自己,将一边的外衣拉来盖着,侧到一边,假装已经睡熟了。薄约却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。他方解开外袍,听见江游世轻轻打鼾,只当徒弟累得这样狠,不由一哂,在床上盘膝打他的坐。第二日,江游世醒来时房里已经空无一人。他叫了一声:“啊呀,坏了。”薄约却应声而入,问道:“什么坏了?”“起得比师父晚了,”江游世说。薄约笑吟吟道:“我又不是那等大户人家的太爷爷太奶奶,醒了不起,等着别人一个个来请安呢。”他靠在墙上看着江游世拾掇齐整,将门一推,催促道:“醒了就起来练剑。”江游世走出门外,天还暗着,只有东方一道浅浅白光,隐却了几粒晓星。他宁心静气,在那黑鞘上巧力一点,机括弹开,剑就跃出鞘来。这剑名叫“隙月”,与那黑漆漆的鞘大为不同,反而通体莹白,光华似水。江游世习的素棘剑法又与江湖上多数剑法有别,尽求轻灵,招招皆虚,不像杀人的本事,倒像蜻蜓掠水的剑舞一般。这样夺目的宝剑配上这样花哨的剑法,使将出来,衣袂翻飞,剑光如练,当真好看得紧。使完最后一招,江游世收剑立在庭院里,薄约道:“欠几分神韵,旁的倒融会贯通了。”江游世愧道:“徒儿用这套剑法对敌,还一次也未赢过,请师父赐教。”薄约却笑道:“只这个没法教你,各人性情不一样,体悟也没有相同的,只能自个儿琢磨。”热天天亮如同灶上生火,眼见四周一节一节地亮起,屋里又走出来个锦衣少年,远远地道:“江贤弟,这位是谁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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